口述：甄继先   整理：苏阳

全世界就我一个人是同性恋吗？

从小我发现自己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——喜欢跟女孩在一起玩，不太喜欢跟男孩玩，玩的游戏也都是女孩子的游戏。由于长相清秀，小时候常常被别人误认为是女孩子。

我父母的关系不好，他们经常打架，生我之前，一直闹离婚。我姓甄，父亲开玩笑地给我起了个小名叫甄危险，因为我的出生真挺危险，差一点就没能生下来。这个“甄危险”的名字，我一直被顶着叫到十几岁，每次大家骂我“甄危险”，我就出去跟他们打架。

爸爸爱喝酒，还打人、骂人，我的脾气很倔强，他打我，我也不跑。十六岁的时候，我在砖厂干活，从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，但是我爹不心疼我的身体，上午还让我在地里干活。有一天我实在干不动了，也不想跟他解释，他就打我，用头撞墙，整个墙上都是血。

可能因为内心有强烈的自卑感，我反而特别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。天生喜欢表演的我，常常模仿表演样板戏，身边很多人逮住我后会先让我演样板戏比如白毛女的角色，然后才放我离开，从五、六岁到十来岁，都是如此。

那时候，农村没有人意识到我是一个同性恋或是有什么性取向问题，大家只觉得我是一个很可爱的人，一个很漂亮、很会演戏的男孩。我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同性恋，以为全世界的同性恋就我一个。

愤恨、阴郁的青春

我出生在中国河北的一个农村，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。18岁时，我想离开家乡、走出去，而当兵是唯一的出路，所以就申请入伍。由于政治、家庭成分的关系，我的申请没有通过。妹妹为了能让我入伍，在村里的武装部长的地里干活，后来武装部长终于批准让我当兵了。

有一天，妹妹披头散发的哭着跑回家来了，我怎么问她，她都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。后来，她告诉我妈说武装部长猥亵了她。得知后，我怒火冲天，拿了把刀想去砍死那个人，但妈妈却阻止了我，因为如果砍死他，我就当不了兵了。我迫不得已，选择忍了下来，拿着刀往家门上砍，砍的门上都是豁子。为了妹妹受罪的事，我心中非常痛苦。然而，为了生计，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，第二天就去当兵了。

在消防队，我经历过很多救火的情况，也看到过从火场里把烧焦的死人拉出来的场面。寒冷的冬天，救火的时候把水浇在身上，皮肤就冻成冰了，回来以后衣服上都是冰，非常冷。有一天，我救完火后，回来躺在床上动不了了，晚上身上起了很多黑色和红色的斑。第二天冲澡的时候，突然晕倒，战友们把我送进了医院。

医生对我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检查，然后对我说：“小伙子，你要有思想准备，这个病很严重。”我问他：“是什么病？”他说：“风湿性关节炎和风湿性心脏病，这两种病合在一起，基本上就判定你这辈子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了。”那几天，我躺在医院的床上动不了，腿已经不能走路了，内心充满了绝望，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。

从小家境不好，当兵后又得了这么一个病，我觉得真的不公平，那时甚至有了自杀的念头。战友们把拐杖放到我的床上，我把它扔掉了，我下决心永远不用拐杖，一定要自己站起来。我用两只手爬，咬着牙，一边哭一边往前爬。爬不动时，他们就把我扶起来，当时我就算是扶着墙也走不动。

过了一段时间，我收到了妹妹的一封来信，说母亲吐血、很难受。一看到这封信，我就不再想寻死了。因为如果我死了的话，妈妈肯定会很难受的，她也可能会死。母亲虽然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，但至少她知道我还活着。为了母亲，我也要活下去。医生给我吃药、打针、输液进行治疗，三个月后，我就能扶着墙开始慢慢走路了。

既然不能干重体力劳动活，我在部队很努力学习照相、美发等技术。退伍的时候，很多人荒废时间在跳舞和吃喝玩乐上，都哭着说什么都没学到，而我倒学了一身技术。我觉得在那批人中自己的出路是最好的，当时在部队里付出也是最多的。

当我对生活重新有了美好盼望的时候，没想到更大的灾难来临了。

母亲的死

有一天，我接到两份电报，说妈妈病危，速归。我一下呆在地上，手都发抖，连衣服也穿不上。战友帮我换上了一套平时穿的便装，又给我穿了一双救火用的高腰靴子。

那会儿正是过年的时候，我的老家下了一尺多高的雪。下了火车后，我又转乘汽车回到老家，离家还有40多里的时候，汽车也走不了了，我就徒步往家赶。大概早晨6点多钟，走在路上时，正好迎面过来一辆驴车。

赶车的人认识我，就说你回来了？我答应了一声，他说：“哎呀，你回来晚了，你娘昨天就死了。”我放声大哭，哭天喊地的叫妈，那时刮着冬风，积雪又很高，我穿着救火的靴子在雪地里面跑，一边跑一边哭。

母亲是在医院里死的，农村迷信说，死在外面的人不能拉到家里。家里穷，买不起棺材，只能拿红纸糊，棺材停在家外。我一拍棺材那个糊的纸就全部烂掉了，我妈的遗体整个就露在了雪地里面。我抱着妈的遗体哭，哭着哭着就晕倒了。

后来，医生掐着人中把我弄醒，我看到家里的小妹妹，她因为出生时营养不良，从小就是侏儒。家里的人抱着我哭，我想母亲已经不在了，我又是老大，一定要好好地为几个弟弟妹妹活着，把家庭的重担承担起来。

其实，母亲的死是一个医疗事故，她有气管炎和肺气肿，是不能输液的，因为心脏会受不了。但是医生不听妹妹的话，执意要给我妈妈输液，结果一瓶药输了半瓶，我母亲就不行了。那时，我妹妹也不懂，也没有追究或者寻求赔偿。

不能说的秘密

正当我失意落魄的时候，我的妻子出现了。她是当地的公社党委秘书的女儿，那时她是我们公社的妇女主任，经常去我们家跟我妹妹玩。她对我有好感，而我其实对女性是没有感觉的，找媳妇的原因就像大部分中国人一样是为了传宗接代，给家中长辈有一个交代。

母亲去世后，家里人更催促我赶紧找个媳妇。我想如果能娶到高干子弟当媳妇儿的话，对我们家族也是一种荣耀。我向她挑明关系后，直接去她家问她妈妈的意愿，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。因为我们家和她家门不当、户不对，她妈妈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。她说：“你就是个穷当兵的，要娶我们家女儿的话就拿钱来。”

我就对她爸爸说：“我爱她，你女儿会讲普通话，但是我不会，我现在在学照相，将来我退伍了以后要开一家照相馆，你女儿能帮我忙，我们一起干是能赚大钱的。”他毕竟是干部，一听这话，当场就拍板说：“这小伙子行，我同意。”我隐瞒了自己生病的历史，和媳妇结婚了。

复员后，我媳妇怀孕，我们在镇里面开了第一家彩色照相还有烫头发的店。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，在一次县城的庙会期间，我们赚了不少钱。我就决定把店搬到那里，我媳妇非常反对，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。她要带孩子，我们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。

当地有一个播音员长得很漂亮、也很时尚，天天去我的店里，我们也谈得来。有一天，我把儿子的照片贴到了玻璃上，她看到了，就问我：这是谁？我说：是我儿子。她原本以为我是单身，知道后差点寻死。但她不甘心，有一次把我叫到她办公室去，就抱住我，我跟她说：“你就像是一个美丽的苹果，咬一口这个苹果就不完美了。我也有家、有孩子了，不能这样害你。”她对我说：“你的媳妇真幸福，找了这么一个又优秀、又帅气、又能干、又正直的男人。”

我心里特别惭愧，其实我是不爱女人的，只是不敢告诉她。

在县城待了几年，我把理发馆做得风生水起，媳妇也带着孩子一起过来了。当我变得富裕了后，真正的痛苦却开始了。

谁能救我脱离“同性恋”的痛苦？

从小，我喜欢我们的男班长，虽然后来不上学了，也还是喜欢他。当兵的时候，又喜欢战友，心里很挣扎、痛苦。因着爱交朋友、很讲义气的个性，朋友交往深了就会动感情，彼此之间就会发生关系。事后，觉得自己很下贱、很低俗、不对劲。明明不喜欢这样做，但还是忍不住。

我觉得人生没有意义，每天吃喝玩乐，精神层面很空虚。我的理发馆旁边有一条大河，我天天都有跳进去自杀的念头。

有一天，我和朋友聊天，告诉对方自己活得很痛苦、很难受，但我还是没敢告诉他我是同性恋。他就告诉我：“你信上帝吧，上帝是你最好的朋友。”当时，我想起六年前当兵生病的时候，曾经有大学生给我传过福音，让我信耶稣。他没给我讲清楚，我以为他是糊弄人呢，还差点打了他，我说：“哪有耶稣呢？你让我看看，我看着了就信他。”那个大学生就让我给骂跑了，再也不敢来了。

我一边哭，一边问那个人：“今天你告诉我说信上帝，那上帝在哪里呢？上帝是谁？”他说：“上帝就是中国口里说的老天爷，是宇宙万物的主宰。”我说：“人家告诉我天上有月球、宇宙，哪有神呢？能看得到神吗？”他说：“世界上任何一个东西都不是自己造的，手表也得有人造，地球、宇宙万物都是上帝造的。”

我半信半疑地说：“你可别忽悠我！”

他讲了半天，我都不信，但是他有一句话，打动我了：＂你去教会吧，听听他们唱的赞美诗，会很心宽。＂为了减轻内心的痛苦，我说：“我愿意去。”

教会在张家口，从我们那出发要坐6个小时的汽车。进了教会后，正好大家在唱歌，全都是老头、老太太，没有年轻人。他们唱着“圣哉圣哉”，我也跟着唱“圣哉圣哉”，唱完后，我突然觉得很心宽，从来没有过。我想：这可真好，我也要入教。

他们问了我从哪儿来，留下名字，我以为这样就入了教了。回家后，我不懂得祷告，也不懂得悔改，更不知道耶稣，只知道有老天爷一样的上帝。在家待了半个月后，我又痛苦、难受了，就回到教会听人唱歌，又心宽了，照此循环。这样入教的日子，大概持续了四年多的时间。

然而，我内心挣扎困惑：这位“老天爷”真的能完全彻底地救我脱离同性恋的痛苦吗？（未完待续）

全家福（从左到右，第一排：小儿子和孙女；第二排：我和媳妇；第三排：儿媳和儿子）

-个人简介 -

甄继先:中国影楼化妆第一人，时尚届的领航人物，是我国乃至整个东南亚影楼化妆界的名师，被誉为中国化妆先生，在化妆时尚届他是唯一的一个拥有这种称谓的化妆师。他拥有一家大型的集技术培训、影楼联盟、器材超市、商业影楼、美容美发、形象设计、服装制作、化妆品及饰品生产与销售为一体的大型集团公司。台湾《造型年鉴》杂志把他列为行业内十六位企业名人之一。